马经义

我们曾经在林黛玉的这张嘴里，听到了“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的婉约吟唱，也曾在她那张绣口之中，感受到了“冷月葬花魂”的凄美与绝望，但是我们也从众人的口中听到了他的“尖酸”与“刻薄”：

薛宝钗曾经说：“真真这个颦丫头的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

李嬷嬷也说：“真真这林姐儿，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

小红也说：“林姑娘，嘴里又爱刻薄人，心里又细……”

林黛玉到底长了一张什么样的“嘴”？

在我们的印象之中，林妹妹的这一张“嘴”，就是尖酸、刻薄，说话不饶人的代名词。张口似尖刀，话语似利剑——对于这样的评判我们确实要承认。

林黛玉的神经始终都紧绷着，因为她时时处处都在谛听是哪位美女的脚步声在靠近着贾宝玉，一旦发现，她就会在必要的场合将“话语”转换成“暗器”，然后发射出去。最有趣的是，她射击“敌人”的方式很独特，往往要将“暗器”穿过贾宝玉的身体，然后去袭击“敌人”，所以本来是对付“敌人”的战役，往往最后却演化成了和宝玉的“内战”。真不知道，林妹妹修炼的是哪门子“功夫”和“战术”，正因为这样，她的那张“嘴”，最不让人待见……

说到这里，其实我们只看见了林黛玉的“上嘴唇”，她的“下嘴唇”却不是这样，可以说完全相反——相当地会说话。

《红楼梦》第三回，林黛玉初进荣国府，见了众位夫人、小姐之后，方要去拜见两位舅舅，因为两位舅舅“公务缠身”没有时间，后来林黛玉到了王夫人的卧室。

娘儿俩唠嗑，期间，王夫人嘱咐了她一件事，王夫人说：你来我们家，你那三个姊妹都是极好的，以后一起读书、写字，做针线，开开玩笑，说说笑话，都没有关系，彼此都是很敬重的。但是我最不放心的，就是我那个孽根祸胎（贾宝玉），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到庙里还愿去了，尚未回来，晚间你看见便知道了。你以后不要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傻傻，只休信他。

我们时常说，林黛玉不知道人情世故，说话刻薄，其实这是个偏见,或者说，是对林妹妹不全面的认识，林黛玉出生大家，有教养，很会说话，这个时候，她怎么回答王夫人的呢？

仅从王夫人的话语中来判断，贾宝玉完全就是一个“精神分裂”，但是，林妹妹怎么说的呢？她说：“我在家的时候，就听母亲说过，我有一个表哥，是衔玉而诞的，虽然调皮些，但是对姊妹们却是极好的”。这句话从表面上看，并没有精彩之处，更无文采飞扬，但是，说得却极为圆滑！即没有否定王夫人对贾宝玉的“判定”—— 一个混世魔王，又赞扬了这个未曾谋面的表哥。

因为他知道，王夫人特地嘱咐这个给她，说明王夫人很在意这个儿子，否则也不会刚进你贾府，你当舅母的就郑重其事的说这个，既然如此那就不能贬低这个表哥。但是，舅母是长辈，对长辈的言语，在红楼梦时代，小辈是不能随便否定的，一旦否定就是大不敬。所以首先就要顺着王夫人的意思，但是又不能贬低表哥，因为自己没有亲眼见过，更没有接触过，品性、修养也不知道，不能轻易下判词。而且这个姊妹们都不敢惹的人，必有来历，再加上贾府“最高执行长官”——贾母的溺爱，那就更了不得了。

怎么办呢？林黛玉来了一个“奇招”——夸奖他对姊妹们极好。因为红楼梦时代，“亲”在普通民众的生活、交际中是置于最重要的地位的。所谓“天、地、君、亲、师”的伦理秩序，“亲”被直接排在了“君”的后面，可见“亲”的重要，而这个“亲”的含义，从日常表现上来说，就是孝顺父母，关爱兄弟姊妹。这是一种礼法，更是判断一个人有无“道德”的标准。林黛玉夸奖“混世魔王”对姊妹们好，就是夸奖他重“礼”，重“德”，是一位能孝敬父母，疼爱兄弟姊妹的谦谦君子。

我们从这个小例子当中，就能真正体会，林黛玉的这张“嘴”，真是叫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作家森林团队原创文章，对作品拥有合法版权，未经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