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夫:大地恍神的孩子|樊辉的老男人时间野史趣闻

2018-11-07 14:32:56

2010年的时候,我还居住在台北,趁有一天天气很好,我想去阳明山走走。坐捷运来到新北投,我打算沿着磺溪走上去,这条路上通常没有什么人,而且可以一直走到擎天岗。就算中途渴了,也能喝些山里的泉水,这一天就当作借好天气的机会给自己放假了。

一路上我走走停停,路途过半,没想到突然下起雨来。雨来得很急,我没有带雨具,而且也怕溪流暴涨,便再走上去了一些,在一个凉亭里面躲起雨来。那场雨下得很大,过了很久也没有停。大概是我走得累了,不知不觉靠在凉亭里面睡着了。

我在睡着以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竟然梦到我们的祖先来凉亭看望我。他们围在我旁边,其中一个人对我说:“你这个孩子为什么还在这里走着?为什么还在荆棘当中,在莽草当中爬山?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这里?没有错,我们卑南族是会恍神游走的的民族,但你不要忘了,时间差不多的时候,你要记得回去,要回到家乡去。”恍神这个词是我把卑南语翻译成汉语的词,卑南语中这个名词有着很灵异的意义。梦中的另外一个老人说:“孩子,不要再这样走了,这样很辛苦的。来来来,拿把椅子给他坐,让他休息,不要再走来走去。我们总有停下来的时候,你要融入自己家里的人,去陪伴他们。”

我从梦里醒来了,感觉很冷,想想自己刚刚做的梦,就好像《赛德克·巴莱》电影中出现的场景,我是不是真的该回故乡去生活了呢?其实在这之前,我不止一次想回到台东去生活。小时候把妹妹从养父母家接回来时,我第一次有了再也不想离开家的念头,但是那时候我根本没办法留在台东,不得不继续回到淡水去读书。后来好朋友严长寿喜欢上了台东,虽然他不是台东人,但他真的比我更早回到了台东,并为那里做着许多的事情。他常说在台东等我回来,虽然我已经可以经常回去,但还是碍于工作,没能长期居住下来。真正催促着我,让我下决心回到家乡生活的,其实就是这个梦。

那几年里,我的叔叔和堂哥相继过世,在爸爸家族支系里面,我变成最年长的人了。在我们回台东送叔叔的时候,了解到卑南族老人对故去的人会有这样一种说法:“造物者让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们在这片大地上到处神游,看一看这个世界。时间到了,你先回去了。我们玩耍的时间还有一点点,但最终我们也会回去的。”

听到家族里老人这样的说法,我很想写一首歌来表达我们卑南族对待生命的态度。但是这种在我们看来很灵异的说法,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与这种感觉准确对应,用国语也很难描述出来。最后我将卑南族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状态翻译作恍神,并且决定用我们自己的母语来写这首《大地恍神的孩子》。

卑南族的母语没办法做到像国语一样精简,甚至也不能完全分清楚段落来描述我这一生在大地之上的恍神岁月。既然祖先托梦召唤我回到家乡去,那我就写出自己如何离家,如何徘徊,再如何回去好了。

卑南族的人很在意自己的古训,把勤劳与勇敢当作自己的追求,而严守着一切民族习惯中的禁忌。直到现在,卑南族的人们依然保持着密切的家庭关系,一直牢牢守护着这种传统。在我们年祭的时候,家族里的人们都要赶回家乡祭祖,我们的歌舞并不是想要表演给其他人看,而是真的在用过去祖先生活的方式度过新年。

我从11岁就离开家乡,从那时起就很少参加卑南族的年祭了,偶尔回来也只是拜会长老、探探亲。我想用卑南族的母语来唱这首歌,虽然我没有在卑南的地方生活过,但我始终记得自己的语言,身体里也一直流淌着家族的血液。我想让人们通过我的歌声聆听到自己的母语,以及父族带给我的咏叹。

在这之前,我从没有用卑南族语写过歌,平日所唱的卑南族歌谣都不是自己创作的作品,这次要用母语来写、来唱,这对我来说其实是一个很大的挑战。这首歌我酝酿了很久,我希望能够创作出一首如祖先传诵故事般的歌,以这样的方式把自己的故事讲述给我的同胞们听,而不是像普通流行歌那样简单。

当我把手放在钢琴上,脑子里又浮现出大雨中祖先们来到凉亭看望我的梦境。我依着琴声,用母语讲述起大哥送我去淡水上学的故事,他把我一个人留在都市,我举目无亲,到处游走,一直走了好久好久。祖先来到我的梦里,让我停下脚步,召唤着我回到家乡,去陪陪自己的家人。的确,我一个人在这里哭泣,一个人在这里游走,走了那么久,我是要回去的。当我回去的时候,我希望祖先们就在我家外面转弯处的树荫下等着我,还有那些儿时与我玩耍的小伙伴,也要在那里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

本文作者:我的自然而然(今日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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