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悟人生|家乡的厕所野史趣闻
中国农耕社会几千年,广大农村,没有谁知道“厕所”这么个典雅辞藻,更遑论“溷”与“圊”等挂在古代墨客骚人和达官贵人嘴边显示文雅却用来表述臭烘烘去处的字眼了。无论南方与北方,拉屎撒尿的所在,农村人统统叫茅房,更通俗化些叫茅子。
祖祖辈辈,中国农民都养猪。我的家乡冀中平原,养猪都圈养。有两句流行语:“买得起猪,盖得起圈,娶得起媳妇管得起饭。”显然是在挖苦那些抠门儿的公公婆婆们,也从一个小角度反映出往时农民生活之艰难。猪圈的一端高而平,一边放食槽,一边铺杂草,是猪的餐厅兼卧室。猪圈的主体部分平而低,是积攒圈粪的地方,也是猪散步、游乐和强身健体的去处。圈的另一端就是茅房。三面土坯矮墙,顶上横七竖八架些柴棍,柴棍上面压些杂草或麦秸,挡风避雨。茅房的侧面敞开,没有门,出出进进很方便。但不安装门不是为方便,是穷,财力不逮。因为没有门,经常出现难堪。老公公或大伯子急火火冲入茅房,孰料儿媳妇或弟媳妇正蹲在茅坑上。一次难堪,几天见面不自在。
父老乡亲也懂得吸取教训,同样的错误力避再犯。进茅房前,感冒不感冒先干咳两声,听到里面喊“有人”,拨马而回,多憋也得忍着。为了避免尴尬,年轻的妇女蹲下之前,先将一条红腰带或针线叵罗放到墙头,这是“有人”的标志。
便池以碎砖砌成,大角度自上贯下,粪便可以顺畅地从高往低滑。猪嗜食人屎,一闻到臭味,以最快速度冲过来,后脚踏地做人立状,上身探入上下倾斜的便池,咂咂有声地美餐一通。便池的宽窄,以适合蹲下站起为度。尤其防止过宽,免得小孩掉下去,或小猪蹿上来。那年高锅子家的便池砌宽了,十来岁的高锅子正拉到高潮,小猪纵身一蹿,照锅子屁股就是一口,鲜血淋淋。事后人们开玩笑:“人还没有吃上猪肉,猪倒吃起人肉来了。”
世间万事,若论停滞不前、因循守旧、抱残守缺和不思进取,无过于中国厕所者。远古时代,即使顶级统治者,厕所也既简且陋。《左传·成公十年》载:“晋侯如厕,陷而卒。”如果建材结实,堂堂一国之君,还至于掉进粪坑溺死吗?墨子《备城门》说,为便于站岗放哨的士兵大小便,每隔五十步建一个厕所,格局无非是立一圈矮墙,挖一两个便坑罢了。王莽新朝时期,殉葬品中出现了“绿釉陶厕”,据此推断,宫廷中的厕所乃陶瓷打造。但不还得有人给倒掉、给洗刷吗?
一直到20世纪末,随着鳞次栉比的高楼拔地而起,大中城市用上了西洋人用了百年的抽水马桶。而农村里的茅房,依然是名副其实的茅草房。成年人进茅房,还得先咳嗽咳嗽;妇女蹲下前,还得先将一条红腰带或针线叵罗放到墙头,无言地宣示“有人”。
定居加拿大近20年,无论居家用私厕,外出用公厕,千篇一律抽水马桶,舒舒服服坐着出恭。每次回国小住,耐不住浓浓的亲情与乡思,都要回到故乡探望探望。老街旧巷都亲切,即使“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也觉幸福。唯独进厕所不适应。一是年龄越来越老,蹲下站起越来越费劲;二是听不得猪吃秽物咂咂响;还担心做第二个高锅子。
然而几年前最近一次回故乡,一进村口便瞠目结舌,“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但见二层小楼一座又一座,即使平房,也高高大大,红砖碧瓦。迈入家门,关于茅房的忧虑,片刻工夫烟消云散。“方便”处大多建在院子一隅,虽然还得蹲下而不能坐着,但毕竟不再是“茅房”而可称之为“厕所”了。
“爱”是人间最美好的感情,“爱”能使粗枝大叶的人心细如丝。出国前加出国后,使用抽水马桶许多年,一个重要问题从未萌生于心:抽水马桶将“水”抽往哪里去?故乡的厕所仅仅看了一眼,这个问题就闪电般亮了出来。
弟弟笑了:“家家户户有渗水井,粪便统统渗到老深老深的地下去了。”
弟弟笑了,哥哥笑不起来。老深老深的地下,那是地下水呀!人类生命的源泉呀!“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源头活水如果跟千万个渗水井渗出的“水”搅拌在一起,“渠”还能“清如许”吗?“美不美,家乡水”,这句勾动乡思的话还有存在的价值吗?
对故乡茅房所怀的忧虑,不由得“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燕赵都市报 刘福琪/文)
本文作者:燕赵都市报(今日头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