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东北与四川交界处，是金沙江。江畔往南有群山，山中有一南溪村。

南溪村盛产桐树，春天桐花盛开时，形成两片巨大的花海，煞是好看。村中有一少年，名叫桐子。

这年庄稼大熟，七月尾，玉米南瓜青豆都快收获了，却出现了盗贼。

桐子家沙地里的青玉米，南瓜，总时不时的被扳掉几个。沙地近处有一户人家独居，不与村子挨着，与村子里人家，便有些生疏。自然，也成了偷玉米的嫌疑，但是没谁亲眼看到，也没法说。

桐子跟父亲说：“爸，我去地里守夜，看看是哪个王八蛋缺德。逮住非扁他一顿不可。”

“看你能得，夜半三更的，你倒是别去犯危险。”

“这能犯啥危险，难不成贼还敢动我？”

拗不过桐子，爸爸只能让他去。当晚桐子便带了手电，席子被子，悄悄到地里去了。他的小伙伴青狗与二宝，加上另外几个大一点的男孩，听说桐子守夜去了，也要跟着去。

离沙地不远，有一大青石，四五米高，扁方扁方的，面上平坦，桐子一伙人夜晚就于大青石上，将席子一排铺开，睡在上面。

晚上大家手电关了，也不打闹。天空缀满星子，这帮少年在星子下，躺成一排，压低声音，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桐子不时留意着四周动静，可是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悬崖上，断断续续传来鹰唳的声音，少年们从小到大早听得惯了，也不害怕，都睡着了。

半夜里，起一阵微风，随即桐子迷迷糊糊醒来。大石不远处的一块地里，悉悉索索的传来声音。桐子将食指往嘴边一竖，做了个安静的手势。那声音很不利索的移动着。

“贼！”桐子警觉的说一声，“青狗，你跟我下去，其他你们几个就在上面莫动。”

说完两支手电同时打开，两个少年敏捷的从大青石上翻下来，朝有声音的那块地快速的钻过去。临到那声响还有几步远时，他们停了下来，将手电直直的射过去，大声问道：

“哪个？”

那声音不动了，桐子和青狗并排放着胆子挨近去，临近了却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颤抖着说，“是……我。”

桐子将手电朝那人照过去，见一张苍老的脸，身子佝偻着，左手拉起围腰一角，兜着几个玉米，右手提着两个小青瓜。 青狗先认出来，叫道，“张三奶，咋个是你？”

张三奶是挨着沙地住那户人家的老爹娶的续房，没有育得子女，老头儿死后，那户人家因为不是她亲生的儿子，不奉养她。张三奶便成了孤寡老妇了。年轻一点时，还能靠一点地自食其力，现在七十多岁了，生活便没了着落。村里人看她可怜，会偶尔送些粮食给她，可从没见她偷过。

这时她嗫嚅着说，“桐子……你们咋个……在这里。”

桐子皱皱眉，随即说道，“噢——张三奶，我们来玩的，在大青石上面睡觉玩，凉快得很。”说着向青狗使个眼色，便打着手电慢慢往大青石回转去。

“青狗，不要给他们说是三奶，怪可怜的。”

“噢。”青狗答应着。

回到青石上，其他孩子围过来，“咋样桐子哥，抓到贼没有？”

“没有没有，不是贼，过去就不见了，可能是大耗子。”

“噢，原来是耗子啊……“

其他人又躺倒睡下去，慢慢开始鼾声起伏。

南溪村很少干旱，但也有例外的时候。六月中旬以来，已二十来天没落雨了。玉米叶子已经干得起了卷，稻田引水沟里的水，也越来越浅了。眼看着再不来雨，庄稼就得干死。

这天，桐子对小伙伴们说，要不我们去求求雨，看会不会管用。

“向谁求去？”二宝问。

“龙王爷呀，难不成还向你？你有个球啊。”青狗揶揄道。

“我们这儿连座龙王庙也没有，你鬼地方去找龙王啊？”

青狗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回答好。

“嗨，你们咋这么死脑筋？”桐子插话了。

大家便都看着他，他顿一顿接着说：“你们想想，真龙王都在哪里？当然是水里。那我们去水井边儿上求，龙王就肯定能听到。”

“恁小的两个水塘也能住龙王啊？”青狗疑惑着说。

“嘿，我们都是咋叫那两股水的？龙潭水，对吧。龙潭水龙潭水，当然就是有龙了，不然水井边的那两股水为啥一年四季流不完？龙可是能变大变小的，水塘小他就变小点不就行了。”

大家听了便点头晃脑，纷纷附和。

“桐子哥，那用什么祭龙王呀？”

“对，这事儿，得看青狗的。”桐子说。

“我？”青狗不解。

“你没听老辈人说啊，祭龙王要用狗……”

“哈哈哈……”桐子还没说完，其他小子已笑成一团。

“桐子，你这狗日的，想拿老子祭龙王？”青狗突然绷紧身子，鼻翼一扇一扇的，发火了。

“哎呀，你急啥？哪个说要用你了，看你那身脏样，拿去惹龙王的火啊？你叫青狗，又不是真狗。”

“哈哈哈……”

“那你说啥子啊？”

“晓得不，是要黑狗，村里几条黑狗只有你家那条肥，其他都瘦精精的。你想想，要是拿只瘦狗去，那龙王能降雨么？”

“那也不行，我要是把我家大黑拿去宰了敬龙王，那我爸爸怕不先把我宰了。”

“谁说要宰了，只是把大黑抬着去做做样子，几个人抬着它，多威风。咋样，跟你爸爸说说去，看成不成？”桐子诱导着他。

“恁个应该还可以。”青狗目光闪耀着说。青狗他爹其时正好就在场中杏树下的石凳上，跟几个男人抽着烟筒。桐子就催青狗，“去问问，问问看。”

青狗停了停，盘算着怎么开口。然后站起来有点迟疑的向杏树走去。走到离他爸爸约摸一步远外，停了下来，叫道：“爸爸。”

“咋了？”

“桐子说，说是，说是明天我们去求雨去，要黑狗祭龙王，拿我家大黑去，要得不。”

“嘿，这帮悖时儿子，又闲不住了。”其他几位父亲笑骂道。

“他们有精神，让他们求求雨去也好嘛。”几个女人搭话。

男人们并没反对，青狗他爹问，“你们这些悖时儿子，想拿大黑咋个祭？”

“不宰不宰，”青狗赶紧说，“只是抬着它朝水井边去走一转。”

“恁个是要得，不要伤到就行了。”

次日的晚饭过后，太阳还没落山。青狗家门口，孩子们慢慢聚拢了。桐子大声叫青狗：“喂，青狗，出来拉狗。”

青狗从院子里出来，看大黑在屋檐下，正跟一条母狗胡闹，就唤一声：“大黑。”

大黑不情愿的慢慢走过来。青狗拍拍它的脑袋，“你小子就会犯骚，今天让你当次皇帝，威风威风。”

伙伴们早在白天准备了一个架子，将黑狗绑在架子上，抬着出发了。

待将大黑抬上去往水井边的大路后，前头的桐子将肩上的木棒松一松，大声说道：

“下面跟我喊——小儿童哭哀哀”

“小儿童哭哀哀——”后面的孩童一起跟着吼。

“撒下秧苗不得栽。”

“撒下秧苗不得栽——”

“巴望龙王降大雨，”

“巴望龙王降大雨——”

“乌云暴雨一起来。”

“乌云暴雨一起来——”

这句话一叫完，二宝从桶里舀起一瓢水，斜着泼向大黑，大黑打一个机灵，浑身一抖，水珠洒向抬着它的男孩。

桐子停一会，继续带着喊求雨歌，“小儿童哭哀哀……”。

不多时，到了水井边。抬狗的男孩停在两个水塘之间，其他人便都向大黑洒水。洒一阵，桐子便又带领大家高喊求雨歌，

“……巴望龙王降大雨，乌云暴雨一起来。”

青狗放下狗链子，开玩笑说，“我看看水塘里当真有龙王没有。”说完把手撑地，小心翼翼将头从塘口伸了进去。

等脑袋完全伸进了塘里，他一抬头，就见对面的青石板空隙里，一条白蛇伸出约摸七寸，后面的蛇身都蜷缩在石洞里，露出头直直的盯着他。青狗惨叫一声，急把头往外拔，塘口的石头磕磕碰碰，等他把头拔出来，已是鼻青脸肿。

桐子赶紧把狗放下来，向青狗跨一步，边伸手去扶他，边急急的问：

“咋了，咋了青狗？”

“蛇，蛇……”青狗惊恐的说道。

“蛇，咋会有蛇？”桐子说着，就将脸凑近塘口，往里到处看了看，什么也没有。便回过头来，道：

“哪有蛇，莫不是你真见了龙王了？”

当天晚上，南溪村村民正睡得熟时，一阵大雨下了起来，一直到天亮也没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