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维·斯特劳斯:热带承载了我们的忧郁 | 致敬旅行家野史趣闻

2018-11-02 15:31:22

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Claude Lévi-Strauss,1908年11月28日~2009年11月1日)法国著名的社会人类学家、哲学家,法兰西科学院院士,结构主义人类学创始人,法国结构主义人文学术思潮的主要创始人。

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被称为“结构主义之父”,他的主要著作包括《神话学》(4卷)、《结构人类学》(2卷)、《野性的思维》《遥远的目光》《面具之道》《猞猁的故事》和《忧郁的热带》等。

特约作者/黎幺

南美洲是汗水、可可、橡胶和水蟒的大陆,在约瑟夫·康拉德的小说中,这里是地球的“黑暗之心”。而法国人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发现了这里的另外一面:一个失去了魔法的棕色女人。

她带着疑惧与忧伤凝视着被文明粉饰的西方来客,但使人真正感到忧郁的,却在于随着年年岁岁风雨侵蚀,这目光中的恨意竟渐渐褪去,并转而向着自己。她发觉自身也已经是外来者的一个部分,这忧郁于是便内化为常年覆盖着大陆的潮湿的阴影。

作为人类学家的斯特劳斯和作为一个人类的斯特劳斯之间有着一种深刻的断裂,力图被认可为科学的人类学所研究的对象从来都不是作为人类的自我,寻找他者的任务始终是一项必要的前提。

正是这一点使列维·斯特劳斯不得不正视笼罩在南美大陆之上的那种他不能回避的忧郁,也令他不得不写下《忧郁的热带》这本也许太过感性的书。而那本来可能是一本小说,有着一个更为感伤的名字:日落。

那些早已失真的远方

1930年代,年轻的哲学教师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尚未选定人类学为自己的终身事业,他是马克思的崇拜者,热爱《路易·波拿巴在雾月十八日》和《政治经济学批判》,尚不知在遥远的亚马逊河流域,已经有某种命运提前为他而酝酿着。

世界即将被卷入大战的烽烟之中,他所生活的巴黎却像个昏昏欲睡的贵妇,仿佛对此一无所察。异域情调、探险故事和实际出于厌世的“田园诗情怀”是巴黎人的心头所好,人们对于非洲、美洲或者西藏不再那么陌生,他们待在自家的壁炉前,或是博物馆的报告厅内,就可以通过图片或文字领略这个世界的浮光掠影.

人们内心渴望摆脱一成不变、死气沉沉的生活,他们肤浅的好奇心只想从那些荒凉奇异的自然景观中收获一点不疼不痒的刺激,绝少有人会关注这个世界的真相。他们不需要揭示,只需要迎合。

在列维·斯特劳斯看来,一个人类学学者被等同于那一类探险家或旅行家是可悲的。“目前探险已经成为一种生意,做探险者并不如一般所想的那样辛勤工作努力多年,发现一些前所未知的事实;目前的探险不过是跑一堆路,拍一大堆幻灯片或记录影片,最好都是彩色的,以便吸引一批观众,在一个大厅中展示几天。对观众而言,探险者实际跑了两万多英里路这件事,似乎就把他一大堆其实待在家里也可以抄袭到的老生常谈和平淡闲话,都神奇地变成有重大意义的启示录了。”

1935年,27岁的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被邀请前往巴西圣保罗大学教授社会学课程。年轻的学者初次的巴西之行,与他的老师乔治·杜马有关,但他却并未像这位受人尊敬的老人一般对亚马逊流域一见钟情。事实上,他只是“非自愿”地扮演了一些自己并不完全认同的角色:征服者的后裔,或强势文明的一根触须。

在《忧郁的热带》中,在回忆自己的青年时代那次意义重大的旅行之前,斯特劳斯以诗人的笔触,略显伤感地写道:“旅行,那些塞满各种梦幻似的许诺,如魔术一般的箱子,再也无法提供什么未经变造破坏过的宝藏了。一个四处扩伸、兴奋过度的文明,把海洋的沉默击破,再也无法还原了……因此,我是可以了解到为什么那些旅游书籍中的种种假象会这么受人热爱。这些著作创造了一些应该仍然存在,但事实上早已不存在的幻象。”

来自电影《忧郁的热带:斯特劳斯和亚马逊》中的镜头。

在斯特劳斯眼中,亚马逊雨林像一个失去了魔法的棕色女人。

寻找尚未消散的梦的晶体

列维·斯特劳斯将被铁器一般强硬的西方文明击碎之前的异域风貌比喻为梦,他说:“以前的传教士经常说,梦是野蛮人的神,但对我而言,梦却永远无法捕捉,像水银一样滑出我的手掌。不过,还是可能有一些闪亮的晶体散置于一些地方。像库亚巴,那个出产过很多金块的地方;或者在乌巴图巴,目前是个无人的港口,但两百年前西班牙大船在该处不断地满载而去;或许是在阿拉伯沙漠的上空,其颜色像鲍鱼贝上的珍珠光泽那样又紫又绿;或许是在美洲,或是在亚洲;在新西兰的沙岸上面,或是在玻利维亚高原,或是在缅甸边境……”

这些残片和结晶诱使他不断追寻,刺激他无数次的出发。虽说也许终究收获的只能是只鳞片爪,然而,在1934年2月,那时世界仿佛与他一般年轻,大海曾经慷慨地向他展示了无与伦比的美,对于他令人惊叹的一生而言,那是一个真正的激动人心的序幕。

他的航船在海上那些星星般的岛屿之间穿梭,一路饱览海上日出与日落的盛景,通灵般地体验了世界深处的那些亘古不变的、妙不可言的秘辛。船只途径西班牙、阿尔及利亚、摩洛哥的一众港口,像一个在时空中永恒不变的家园,而世界却在它的脚下流动,不断切换背景。在塞内加尔的达喀尔,列维·斯特劳斯进入了他的“新世界”,将一个西方人经验中的“旧世界”留给了背后的一排排海浪。

那是追寻的开端,他仍然抱有一个“发现者”的骄傲,仿佛自己正与哥伦布肩并着肩。在渡过了“郁闷的赤道无风带”之后,美洲大陆向他揭开了蒙在面上的轻纱。

“里约热内卢的建造过程与一般城镇不同。它首先建于沿着海湾的那一段平坦的沼泽地,然后往内陆发展,穿越那些环绕着海湾的陡峻山岳,好像弯曲于一只很紧而又大小不甚合适的手套里面的手指那样……”

“山托斯的腹地是一片淹水的平原,上面有不少珊瑚礁小湖和沼泽,数不清的河流穿插其中,还有海峡和运河,其形态不断地被一层珍珠般的雾气笼罩而显得模糊,看起来好像地球本身,刚刚在创世的第一天出现……”

即使在多年以后,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仍愿意以这种方式回忆他的忧郁的热带那并不带有忧郁的美,虽然在这些描写之中无人存在。

热带承载了人类的忧郁

一个人类学家终究要将目光投向具体的人的活动之中,青年斯特劳斯工作和生活的地点在圣保罗市,而在那里想成为一个“星期天人类学家”是可能的。那里被各种各样的外来文化冲刷着,叙利亚人、意大利人、日本人、德国人,都在某处留下痕迹,而那些仿佛始终未能相互渗透的城镇,仍保留着各自不同的面貌。那些乡野民俗、奇特的生活方式、社会仪式,与各种早期殖民遗留下来的文化习惯交织在一起,使这片土地表现出一种空前的复杂性。这些一再刺激着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走得更远。

期特劳斯经典著作《面积之道》

圣保罗市

亚马逊河各个支流沿岸的森林区

利用业余时间,他深入巴西腹地,走访了隐藏在森林和沼泽之内的原始部落。“从沿岸地带往北或往西走,丛林一直延伸到巴拉圭沼泽地,以至于亚马逊河各个支流沿岸的森林区。巴西内陆所见的上述景象,在这些地方也一再重复。”

他的脚步趟过了帕拉纳河,走过龙德林那、诺瓦丹吉克、阿拉庞加斯,这同时也是一条殖民者的拓荒之路,这片处女地上已经布满了条条车马道,但“象征文明的路仍然被森林包围着”。

对于那些被认为是贫穷和野蛮的原住民,他持有一种特殊的看法:““就像审美家一样,鱼把气味区分为浅与浊,蜜蜂把亮度按重量区分,重的是黑暗,轻的是光亮;那么野蛮人的神话与象征,就像诗人、画家和音乐家的作品,也应该被看作人类都共同具有的最基本的,也是惟一的知识。”

在这片侥幸留存,却像流沙一样渐渐散去的伊甸园之中,列维·斯特劳斯悲伤地预见到了失乐园的景象,“十年,二十年或三十年之后,这片天赐沃土可能变成一片干燥的不毛之地,一片颓破的景观。”但也许他仍然低估了文明摧枯拉朽的速度。

1936年,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返回法国,此后他又数次前往巴西,其中包括二次大战巴黎沦陷期间。身为犹太人的列维·斯特劳斯,经由那条熟悉的航线,驶过一片片饱受摧残的土地,一次次的印证着世界的改变,此时他个人的忧郁已经与热带融于一体。

但无论如何,正是青年时代那些激动人心的旅行,使得他开始理解这个饱经沧桑的世界,为他确立了终身的学术志向,而《忧郁的热带》这部伟大的著作,不仅仅在学术史和思想史上占有崇高的地位,更成为一曲深沉的人类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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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编辑:王守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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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旅行家杂志(今日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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