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碰瓷的下场野史趣闻
刘桂琴命不好。村里头嫁进城还没到一年,肚子还大着,男人就工伤没了。半个身子都绞在机器里,看一眼能让人晕过去。刘桂琴怀着身子伤神费力办了丧事,肚子里的娃娃受的照顾少,出来就有些不足。孤儿寡母的,为了讨生活,刘桂琴一天要打好几份工,才能挣扎着吃饱饭。这么一来,对孩子的教育自然没空管,不知不觉,等她回过神来,儿子刘志已经养成了一副欺软怕硬,胆小阴暗的性子。
刘桂琴知道这样不好,为此没少狠下心来打骂刘志。但那时刘志已经十多岁,性格定了,打也只能管不丁点儿事,过几天就固态萌发。刘桂琴为此哭也哭了,恨也恨了,到底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种。儿女都是债,儿子再不出息,当娘的能不要他?只能咬碎牙齿往肚里吞。
这么又过了十多年,儿子三十出头了,到底没考上大学,也没找着正经工作。天天在外头游手好闲吊儿郎当,隔三差五回家就是要钱。刘桂琴不想给。但是不给刘志就发脾气,把家里的东西砸得哐哐响。刘桂琴每每看着屋里一片狼藉,老泪纵横。她哆哆嗦嗦从兜里掏钱出来,看着刘志那张隐约有着自己死去男人影子的脸,抖着嘴唇:“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祸害!”刘志一脸无所谓,从她手里夺了钱就沾着唾沫数,边漫不经心哼一声:“有本事再塞回去啊,我还不乐意出来呢。”
本来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虽然苦,但是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苦过来,苦一辈子的?然而刘桂琴万万没想到,刘志好几天没回家,这次再回家时,却是被一群五大三粗光着膀子纹纹身的男人们压回来的。
刘桂琴开门时,就被刘志的样子吓了一跳。
鼻青脸肿,嘴角血瘀大得,把嘴巴和下巴都连在一块儿。眼睛肿老高,两只眼都成了两条肉缝儿。到底是自己亲生儿子,刘桂琴眼泪刷得下来了,又心疼又气:“怎么回事儿?”
刘志佝偻着身子,嗫嚅着不敢进屋。身后一个看着就凶的男人吐口烟,对着刘桂琴龇牙笑一下:“老太太,你儿子欠了我们的钱,不肯给,还想跑,我们把人给你抓回来了!”
刘志欠的是高利贷,为了赌博。原本是借了一万块,输红眼,越借越多,加上利滚利,现在要还的,有二十万。
刘桂琴到哪里去给刘志找那二十万?
刘桂琴死死盯着儿子,手扬起来要打,刘志的身子就瑟缩一下。边上的男人鼻子里哼出声来:“要教育儿子晚点儿教育,别演给我们看,没用。二十万,下个月一号我要看到钱。少还一万,你儿子的手指头就少一根。”
男人们走了。走得很干净,跟没来过似的,但是刘桂琴的天已经塌了。她抓着沙发扶手,咬着牙缓了好半天才没让自己倒下去。勉力睁开眼,就看见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膝行到自己面前,抱着自己的裤腿,眼泪鼻涕都糊作一团:“妈!你要救我啊!”
救,说得容易,可要怎么救?刘桂琴就是个打零工的,没有正经工作,养老钱都得自己存。这房子都还是死去男人的厂子分下来的。厂领导可怜他们孤儿寡母,男人死了也没收回去。让住已经很好了,哪里能卖?亲戚朋友借?这些年来,为了养个孩子,能借的都借遍了,就算她舍了这把老脸再过去,又怎么可能凑出来二十万?刘桂琴身子发软,瘫坐在地上,看着满脸悔恨惧怕的刘志,捧着他的脸:“儿啊,娘救不了你,要不你问问他们,剁我的指头行不行……”
俩人在家,叫了收旧家具的上门来,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又向亲戚朋友借了一回钱,勉强凑了五万块。还有十五万,这么大的口子,刘桂琴的心也像这钱的口子似的,被撕开了,呼啦啦地漏风。儿子眼见着消瘦下去,看得出来他几度想发脾气,但又因为现在要靠着她弄钱忍住了没发。这天,儿子出门借钱,回来的时候竟难得露了笑容。
“妈,我知道怎么挣钱了!”
刘桂琴转过头去。她的脸因为常年操劳和连日来的心力交瘁,呈现出与年龄不符的衰老。然而刘志见了她这张脸,却是笑容更大。他凑到刘桂琴身边,贴近她:“妈,你知道我出去见着什么了吗?有个老头,碰瓷来着,拿了一小姑娘两千块!”
刘桂琴愣愣的,不明所以。刘志啧一声,手指搓起来:“妈,不是我说,那老头看着还没你老呢。你也去碰瓷,来个几十次,钱不就凑到了?”
儿子叫她去碰瓷!刘桂琴老眼瞪大。自己一辈子养儿挣钱,再苦再难,每一分钱都是清清白白的,临了老了,怎么可能去干这种损阴德不要脸的害人事情!她断然拒绝,刘志见劝说不管用,急了,冲进厨房拿出菜刀就往自己脖子上比划:“你要不做,我手指脚趾都没了,活着跟死了也没啥区别!那我还不如现在就给自己一刀,死在这里算了!”
“别,别……”刘桂琴惶然站起来,一双羸弱的脚往前走,急急忙忙去抓那刀。刘志往后退一步,双眼通红,带着丝志在必得的笑:“你做不做?不做我就死给你看!”
刘桂琴看着眼前的儿子。他已经三十岁了。从来到这个世上,就没过过好日子。说是他恶,其实又何尝不是自己带给他的恶……她闭上眼睛,眼泪滚出来。
“做,我做。”
刘桂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其实才五十出头。同岁的女人有的还穿着旗袍,化个妆,看着能像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可她却已经全老了。头发早就全白,脸上的沟壑一条一条,看上去比楼上七十多岁的老人还要老迈。
这张脸,她从前忙于生活,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而现在,她却要顶着这张脸,作为工具,出去行骗了。
苦涩仿佛一双大手,紧紧攥住刘桂琴的心脏。她看见自己的眼睛又有泪水淌下来。
孽啊,这是造孽。
刘志告诉刘桂琴,碰瓷,最好的目标是小姑娘。年纪大的人精明,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是真是假。而碰瓷男人,万一被发现了也不好收场,所以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丫头是最好骗的。而这其中,又数那种看起来文文弱弱,穿得也精致的姑娘最好。她们怕闹事,又有钱。许多时候惹上事情,能用钱打发就打发掉了。
刘桂琴依着刘志的指示来到市中心。这正是晚上,形形色色男男女女都从高楼大厦里走出来。等了半小时,刘志指着一个刚从夜总会出来的小姑娘给刘桂琴看:“就她了。”
刘桂琴仔细去看。小姑娘二十出头的样子,脸上化了浓妆,里面的衣服有些暴露,外面却还披了一件外套。她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边上一辆车车灯闪了闪。小姑娘打开车门坐进去,车子发动了,正巧往刘桂琴这边驶来。
刘桂琴眼睛随着她动,身子却僵在那里。刘志急了:“你他妈到这关头了又想做好人了?做了她的好人,那你就成了杀自己亲儿子的坏人!投生成你儿子我已经够倒霉了,你还想害我?”说着就把刘桂琴往外面拉。刘桂琴喉间苦涩,甩开儿子的手,说:“我自己会做。”
说完,刘桂琴迈开已经站麻的腿。就在姑娘的车开过来的前一瞬,她笨拙地冲出来,倒在地上。
车子急刹止住,然而刘桂琴坐在地上,没有起来。
车门开了。小姑娘走出来。脸上有焦急有无措。她蹲下身,想要把刘桂琴扶起来:“奶奶,你伤着哪里了?”
刘桂琴抬起头,不用演,心酸和羞愤已经把她的泪水逼出来。她想说话,想照着儿子指示的那样喊疼,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
小姑娘只以为刘桂琴是疼得说不出话了,更是急得淌汗。这时,原本隐在暗处的刘志跳出来,“啊”得发出一声惊呼,指着地上的刘桂琴,又指着小姑娘,喊起来:“你把我妈撞倒了?”
小姑娘惊愕地抬起头,刘桂琴心中羞愧难当,早已面红耳赤,低下头不敢说话。刘志犹自振振有词:“我妈这么大年纪了,身体本来就不好,你这样把她撞坏了,你说怎么办吧!”
小姑娘看一眼刘桂琴,又看一眼刘志。咬了咬嘴唇,使了劲把刘桂琴馋起来:“有什么别的问题之后再说,先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妈哪里还经得起这么折腾!”刘志怪叫一声,几乎是抢夺着把刘桂琴从小姑娘手中接过来:“我呢,也不麻烦你了。我家附近就有大夫,一直给我妈看的。你给我两千块钱,当做医药费,这件事就这么了了。”
“那怎么行!”姑娘断然否决:“还是先去医院看一下,要不万一你妈妈出什么事情就晚了!”
“你是不是不想给钱!”刘志眼睛一瞪,冲着小姑娘就凶恶地喊。周围已经有人在往这边看,指指点点的声音落在刘桂琴耳里,让她只觉浑身都难受。小姑娘还在跟刘志据理力争,说要去医院才能放心。不知怎么的,刘桂琴能感觉到,小姑娘是真的担心她出事。恍然之间,她突然伸出手去,握住小姑娘的手,一张嘴,话语里已经带了恳求:“姑娘啊,我真不去医院了,求你了,就把钱给我们吧!”
小姑娘愕然看着她。刘桂琴只觉自己好像被扒光了衣服放在街上游行示众,每个人的每道视线都是一根针,狠狠扎进她的皮肤。她低低哀求着,人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又重复了一遍:“姑娘,求你给我们一点钱吧!”
姑娘的眼神变了变。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她返回车上,拿出一个和她的人和车都不大匹配的破烂的小钱包,从里面掏了掏,拿出三百块钱,放到刘桂琴手上:“……我身上只有这么多钱了。”
“三百块钱你想打发谁呢!”刘志一把把钱抢过来,对着路灯照了照。脸上显出满意而不知足的表情:“还有一千七,一分钱都不能少!”
“我真的没有钱了。这还是我今晚的表演费……”姑娘抿着嘴。刘桂琴深埋着头,拉扯着刘志的袖子,求他不要再逼下去。然而刘志的眼珠子转了转,不肯罢休:“你身上只有这么多钱,但是家里肯定还有。你这就载我们去你家,拿钱!”
姑娘犹豫了一下。兴许是看出来刘桂琴的为难,她点了点头:“去我家可以,但是只能带这位奶奶。你一个大男人,我害怕。”
刘志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刘桂琴眼中含泪,点了点头。刘志于是把她送上车后座,临了还对她耳边低声叮嘱:“一定要拿到钱!”
刘桂琴已经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只是胡乱关上了车门。车子驶出去的一瞬间,她透过朦胧的花眼,看到刘志站在车子侧后方,兴奋地舔了一下嘴角。
刘桂琴坐在车子后面。车子后头很宽敞,座位上还有一瓶水。姑娘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笑着让她喝。刘桂琴讷讷应了,拿起来,却不敢动作。车里很凉快,她额上却止不住地在滴汗。不多会儿,车停下来。姑娘下了车,帮刘桂琴也把车门打开。刘桂琴抬头一看,是个和自己家小区差不多的上个世纪的破旧老居民楼。
这姑娘就住在这里?
刘桂琴有些疑惑。看姑娘的样子打扮都不像是没有钱的。何况还车。但她不敢问。姑娘把她领了进去,一路上黑黝黝的,连个路灯也没有。进了楼道,姑娘熟练的跺两下脚,楼上就有狗叫声传来,刘桂琴哆嗦了一下,然后就见楼道昏黄的灯也亮了。姑娘冲她安抚地笑了一下:“没事,楼上养狗。”
到了门口,姑娘开了门。屋里面一阵咳嗽声传来,一个老迈的女声问:“小瑜,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原来这女孩叫小瑜,刘桂琴想。小瑜放下手中的包往卧室走。刘桂琴只听到里面有人窸窸窣窣说话的声音。她站在门口,动也不敢动。说是来讨债的,倒不如说是像讨饭的。
不多会儿,小瑜出来了。她对着刘桂琴笑了一下,手里拿了一小叠钱,递给她。刘桂琴刚要接,小瑜的手又缩回去。她抬头看她,小瑜脸上已经收了笑容,面色严肃:“奶奶,钱我可以给你,但是你要告诉我,你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刘桂琴有些麻木地重复了一句。小瑜点点头:“我其实看出来了,你……并没有受伤。”
刘桂琴愕然抬起头。只对着那纯净的眸子看了一眼,就慌忙又低下去。她嘴唇颤动,马上就要夺门而逃。小瑜一把抓住她:“我不怪你!”
刘桂琴转过头来。小瑜抿着嘴:“我看出来,其实你并不想这么做……是不是有人逼你?那个男人?如果你是被胁迫了的话,我可以帮你报警!”
“不要!不要报警!”刘桂琴慌忙摆手。对着小瑜不相信的眼神,她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那是我儿子……姑娘,对不起,我们需要钱……”
“是儿子?”小瑜眼睛瞪着:“那就更过分了!怎么能让自己的妈妈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万一车子没开好,假伤成真伤了怎么办?需要钱,那就自己去挣啊,怎么能用这种骗人的方式?”
一个人带着儿子到今天,小瑜几乎是头一个关心她想法和安全的人。
可却偏偏是个陌生人。
刘桂琴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又酸又涨。小瑜拧着眉头:“奶奶,其实赚钱的方法有很多种,不是非得这么昧着良心。就像我,其实也需要钱。我妈妈病了,我还要给自己凑研究生学费。所以我晚上去跳舞,夜里租了别人的车来跑滴滴,一样也快凑够了。”
刘桂琴颤抖着。她不知道要怎么跟这个姑娘解释,她们的情况并不一样。被小瑜的眼睛看着,刘桂琴只觉得自己好像浑身都被放在火上烤。那种无地自容、自惭形秽的感觉烈火般舔过来,马上要将她烧成灰烬。她的头摆动着,想要离开,小瑜却把她拉了进来:“这么早回去做什么?等你儿子问你要钱吗?”说着,不由分说把她按在沙发上,又递了一杯水给她。
那水温温的,灌到胃里,也好像给了刘桂琴一点难得的暖意。她看着眼前的小瑜,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儿子拿着菜刀比划自己脖子的样子。再一眨眼,那脑子里的画面又变成了刘志站在客厅里,一件件把桌上的东西往地上砸。她站在边上躲着,不敢过去。刘志砸完了,转过头来,过长的刘海下是阴鸷的眼:“不给钱?不给钱就别想过安生日子!”
过往一幕幕忽而好像走马灯,刘桂琴有些喘不过气。朦胧间她看到小瑜的嘴巴开开合合,却已经听不太清楚她在说什么。恍惚间她看到小瑜把钱塞到她手上,对她露出一个笑。那钱的温度突然变得灼热烫手。刘桂琴慌忙地缩回手。“我走了!”她听见自己喊了这么一句,然后就跌跌撞撞跑出了门去。
这是夏末的夜晚了。白天的燥热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凉意。这附近破,没有路灯,刘桂琴就这么摸索着方向往外走。走了不知道多远,隐约中,她听到有河水潺潺的声音。再往前些,果然看见一座桥。此时她好像已经不是自己在走,她的灵魂好像已经出窍,飘在上空,看着这个行尸走肉的躯体在自己往前。她清楚地看见自己在桥上停留了一会儿,想到了回去之后儿子对自己的问话,一定是:“钱呢?钱拿到了吗?”然而她并没有拿到,也不可能再拿到,不管是小瑜的钱,还是别人的钱。她忽而又想到儿子刚生出来时那小小的样子,她知道是她自己造了孽,是她把一个好好的孩子养成这样,害了他也害了自己。她活了五十二岁,却好像经历了七十二岁,八十二岁也不会经历的事情。她活够了。
纵身跳下去之前,刘桂琴脑子里闪过了儿子的十根细长的手指,漂亮的不像男人的手。那是一双赌博的手,是一双造孽的手。她微笑着,痛苦着,挣扎着,绝望着,直到沉重的身体触碰到了那一河流水。先是脚,再是腿、身体、头颅……刘桂琴整个人浸润在这流水之中,身体好像突然轻了。是罪恶被洗掉了吗?她最后想。
刘桂琴落水的声音不大,很快就被流水的呼啸声掩盖过去。这处偏僻无人,只有她自己的灵魂目睹了这一切。
河水,很暖。
文:沈腰 本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本文作者:得芬(今日头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