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我们都很熟的。

秦将章邯在关东和六国义军打得不可开交，咸阳的赵高却兴致勃勃清除异己。有一天，他牵来一头鹿，拉到二世面前，问：“陛下，您看这匹马咋样，够剽悍吧？”

二世揉了揉眼睛：“不会吧，师父，我咋觉得像头鹿。”

“鹿？”赵高说，“扯，咱们打赌，叫大家作证。”他也忘了应该叫“陛下”了。

脑残二世兴奋得喘不过气来，打赌，太好玩了太好玩了，没有师傅，日子过得多么闷。马上吩咐，急招大臣开会。

大臣们以为有紧急军情，气喘吁吁赶到大殿，却看见殿上一头野兽，神气活现地晃着两个树枝桠似的大角，来回散步。它身上梅花点点，显然是头标准的雄鹿。

“你们终于来了，这么慢……丞相说，这是匹马，朕觉得是头鹿，你们说呢？”二世两脸红扑扑的，还沉浸在兴奋中。

大臣傻眼了，这他妈算个什么事啊？还急招。他们面面相觑，接着，有相当一部分人昧着良心大喊：“陛下，臣以为丞相说得对，这是一匹彻头彻尾的马。”

说真的，我少时读到这个故事，信不过自己的眼睛。我没亲眼见过马，和鹿，但至少见过插图，知道两者长相天遥地远。鹿怎么会被看成马？赵高啊赵高，你真是嚣张得没边了；二世啊二世，你真是蠢得盖世了；大臣啊大臣，你们大部分，真是无耻得惊天动地了。

直到有一年我看了《韩非子》，才知道，人家也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韩非子》里说：“夫马似鹿者，而题之千金。有千金马而无一金之鹿者，何也？马为人用而鹿不为人用也。”

意思是，世上有种马，长得跟鹿一样，它非常厉害，一匹要卖一千斤黄金。为啥那么贵呢？因为它跑得快，有用；而鹿只能宰了吃，没用。《韩非子》就是这样，每篇文章，甚至每句话，都指向一个主题：你活在世上，对君王有没有用，没用你就该死。他不承认娱乐的功用，其实娱乐也是有功用的，缓解你的无聊；他更不承认文艺的功用，其实文艺功用很大，可以决定你是不是一个真正的人。这些，暂且不提。值得注意的是，在这几句话中，他指出，确实有一种和鹿长得很像的马，这对理解赵高和秦君臣的行为很重要。

我们都知道，赵高是秦朝的大才子，百家之说，无所不窥。除他之外，按照秦朝的选官制度，其他大臣也应该学历不低。至于二世，智商再低，韩非的著作至少是熟读的。在韩非著作塑造的语境下，赵高突然牵出一头鹿，说它是马，当事者固然会觉得奇怪，但是……

所以，即使那天附和赵高的群臣，发觉这是一头鹿，也应该能找到借口安慰自己：“他妈的，我可不是昧着良心说话，没准这真是一匹千里马，赵高这人官瘾是大，可人家读书究竟比我多啊。”

二世当然也会想：“师父很博学，肯定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