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主任在村里举行的海选中下了台。

下了台的老主任，没了指手画脚的威风，就灰头土脸的觉着见不得人，心里忽然间就空荡荡的，象失落了什么。

冬日里的一天，在家里憋闷得实在心慌的老主任，择了条偏僻小路去赶集。走到半路上，一条饿得发昏的小狗半躺在当道，老主任觉着晦气，刚想骂，这狗却象认识他似的，蹒跚着爬到他脚下叫唤。老主任忽然转了心思，看看四周没人，集也不上了，急急地捡回了家。

老主任思谋半天，给狗取了个名字叫“奴才”。

奴才身矮毛杂，耳长吻短，我们农村人俗称“板凳狗”，其实是劣种的哈巴狗。

奴才眼生，见人就咬，狂吠不止。小孩子很是怕它，但若遇见大人，未及近身，便被一脚踢翻了几个跟头，呜咽着落荒而去。可是奴才既不总结经验，也不吸取教训，仍旧一天到晚上跳下窜，嚎叫不休，甚至还追鸡撵猫，搞得邻里气氛很是紧张。

因为凶恶，奴才很是讨人嫌。起初，老主任捡回它的时候，倒不是图养大了能卖俩钱，老主任不缺钱，只是看见城里的妇人一旦抱了哈巴狗，神情陡然就傲傲的，眉眼也舒展了，煞是令人满足而兴奋。但是，奴才不是性情温顺而乖巧的那种，更不懂呢呢喃喃说些似懂非懂的狗语讨人欢喜。慢慢地，老主任也对它不满，先是骂着开导，再是打着教训，可奴才愚笨，就是领悟不了。终于有一天，老主任对奴才的心烦聚变成了憎恶，一顿猛揍后，被逐出了家门。从此，奴才成了一条游狗。

五爷家也养了一条狗，纯种的德国黑背，甚是高大威武，叫黑狼。黑狼的名字虽然很凶，但很绵善。你喊：“黑狼！”就听“嗖”的一声，一道黑色的闪电突至，蹭你，搡你，舔你。美中不足的是，黑狼也害怕奴才。

有一回，闲逛的奴才和黑狼不期而遇。村里好事的人便怂恿黑狼：“咬！咬那碎熊！”黑狼盯着奴才看，只见奴才毛发倒立，眼珠滴血，居然毫无惧色。黑狼猛扑上去，尘土飞扬处，一场力量悬殊的狗战打了起来。突然，黑狼一声哀叫，落荒而逃。奴才则噙着一嘴的黑毛，肃立不动。

奴才不但凶恶，而且好色，见了母狗就摇头摆尾地乞怜，丑态百出。但母狗嫌奴才小且丑，爱理不理。奴才越发轻狂，跃跃欲试，要爬到母狗的背上，母狗便跑，奴才便追。母狗的主人看见了，抡起棒子一顿穷追猛打，奴才边逃边叫边回头张望那母狗。

奴才到处游荡，有时一连几天不见了踪影。

一天正午时分，村里来了一个收鸡蛋的贩子，这个人东瞅西瞅，不象一般的贩子大喊大叫，甚至还蹑手蹑脚闪进别人家里。但村里人朴实，没看出什么端详来。偏偏这时候，奴才出现了，它前追后撵，狂咬不止，这人便惶惶地逃。一不小心，自行车翻倒了，鸡蛋打烂了，那藏在筐底顺手偷来的衣件什物便在众目睽睽下露了出来。那人扔了自行车，狂逃而去。奴才也不追赶，只顾埋头猛吃那些打烂了的鸡蛋。村里人说，奴才还真行，不象黑狼，对贼娃子还摇尾巴舔舌头。

经了这事，老主任似乎发觉了奴才还有看门护院的本事，便接奴才回家，还偶尔改善一下狗食。但奴才愚蠢，不懂人情世故，依旧臭脾气不改，胡乱浪荡。

那一年的春天，天气出奇的干冷，村里许多人都患了感冒，人们都咒骂这鬼天气。

多日不见的奴才又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奴才越发消瘦了，走路摇摇摆摆的，不象原先那样疯癫。心细的村人发现，大冷的天气，奴才吐舌头滴涎水，还低头四顾，浑身乱颤，莫不是得了什么瘟病？这话一传开，村人大恐，顷刻之间，街道里就路断人稀，关门闭户。娃娃们吓得学也不敢上了，妇人们也不聚到一起扯家常了，村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但也有胆大的，远远的望见奴才，分析推断得了狂犬病。

老主任闻知也惶惶不安，倒不是怕奴才死了，而是怕它活着回家。

于是就有人找村干部告奴才来历不明，凶相毕露，是冤孽不祥之物，等等；村干部就找老主任谈话，做工作。

夜里，饥寒交迫的奴才想起了回家。它挣扎到门口，蹭门、挠门都开不了，便卧在大门外呜咽。

天麻麻亮，老主任从黑漆大门上吊下来一块用钩子钩着的喷香的肉，欢喜的奴才见了，拼尽全身的力气一纵身，那锋利的钩尖轻易地穿透了它的上腭；门响处，老主任持棍出来……

村人闻知了老主任大义灭奴才的行动后，深深为之钦佩赞叹，有的甚至以老主任为村里除害立功为据，提议应该当选下一届村主任，云云。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把奴才的病情说给一个懂医的朋友听，朋友说，奴才得的根本不是狂犬病，只是重感冒。

奴才死后，村里的气氛轻松了许多，就连老主任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脸。只是茶余饭后，村人们少了谈资；到了半夜，没了吠声，安静得令人窒息。